远渌

社障,攻厨

黑犬

宗教梗,修女绘×恶魔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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尔等即如神,能辨善与恶。

 绘里再次见到希是在十一岁。当她看向恶魔时,后者便立刻回头了。这家伙原先被白柱挡得严严实实,翅膀也乖巧地缩好,若再粗心些,自穹顶投射的光线,以彩色玻璃制成的画像将掩人耳目。对方犹疑片刻,就径直走来。教堂里非常拥挤,有位丈夫替他的妻子祈祷着,还有无数平民在台阶边等待圣餐。

 “你好喔!”恶魔说,眼睛猫似得扑闪:“又见面啦,咱叫东条希。”

 这时候神父正大声讲道,于是她低下头,闭起眼睛,圣辞不断涌进耳,但大脑难以清明,仿佛被秃鹫瞪视,或遭噪音侵扰。

 希不肯离开,抖抖尾巴凑近了。教徒齐声念诵:我信唯一的天主,全能的圣父,天地万物,无论有形无形,都是他所创造的。我信唯一的主,耶稣基督,天主的独生子。他在万世之前……绘里发现没人察觉到面前这女孩,哪怕尾巴与角显眼而突兀。

 “你就别管仪式啦,咱比神要可信得多。”希同她四目相对:“要做交易吗?”

 “下次吧。”对于被缠上的原因,她心中约莫明白。正如狼追寻猎物需要气味,鬼魅现身亦需要踪迹,而总有人恰恰符合。跟其他预备修女迥异,自己并不信神,因而自小未曾受过主的恩惠。她的一部分浸入怀疑中,因而沾染污秽,罪孽蒙身,做弥撒时比火焰覆灭净水更怪异。

 恶魔扫兴地耸耸肩,然后消失了。

 后来绘里十七岁,刚刚发完终身愿,请求留在圣堂叩拜,半夜无人,仅存壁画对着她微笑。冬夜漫长寒冷,雪接连砸下,响声被冻得结实,每一颗可听明白。

 这年很不好,很不好,每个过路者都抱怨着瘟疫,他们叙述道:入夏就结束了,伯爵告诉我的,病症怕高温。深秋,定是深秋,修士告诉我的,最多到初冬。直到今日,医生裹得紧密,拄着手杖踏雪行走,面具后的眼睛淡然从容。

 母亲前来祈祷,为那位儿子哽咽。他本正耕作,妇女如此倾诉,健康且强壮,勤劳而勇敢,可一旦他倒下去,肌肤青紫,人们说,他已经死去好几天,仿佛鬼怪,仅靠意志行动。他的身体膨胀起来,黑斑延展,飘出逝者应有的恶臭。我们想把他安葬进墓地,却发现此处早接纳下百余条死尸,白骨间长出剧毒的鲜花。土壤非尘埃,而是血与皮肉。

 城内甚至没有恋侣,因为当你闯入房间,惟寻到她嘤声哭泣,但喉咙涨满脓液,故声音嘶哑丑陋。她的脸颊近乎腐烂,鼠蹊肿如甜瓜,皮囊业已绽裂。病者向心仪之人恳求:请你立刻转身!若你爱我,就不要注视我。于是青年们愈般配,愈痛苦。

 恶魔悄声靠近,踩中一声叹息:“你在祈祷?”

 “算是吧。”她回过头,希肩上覆满雪花,缓慢融化着。

 访客似乎同人类一块儿成长,现在只比自己略矮些。早在发愿时她就发现了希,所有信徒都专心吟唱,自己猛地看到那条黑犬,它还眨着双罕见的绿眼睛。黑犬就是恶魔呀,妈妈这般梦呓时是十余年前,血亲久病而常卧于床,仍坚持说:万万不能接近它。但母亲沉眠前呼唤着父亲的名字,她把女儿和丈夫弄混了。

 “如今想做交易的人,应当多到难以数清,对吗?”

 “咱特地来探望绘里里呀。”对方鼓鼓脸,冰片正于发丝间慢吞吞化水,味道想必苦涩清冷,“再拖几天,瘟疫也要到这儿啦,你肯定还很害怕死。”

 “再过一会儿,你也该冻到伤寒。”绘里帮她拍掉雪。其实恶魔没什么情绪,更不会生病,与其称作生灵,不如把她们认为是二分之一的天使,四分之一的贪婪和四分之一的嫉妒。但态度恰当些总归能招致来好感,弱者往往讨厌被视作弱者,恶魔大概也讨厌被视作恶魔。这种想法模模糊糊,又天真得有趣。

 至于死亡,那该是自然的事儿。对方若为天天青翠的金树,那她犹如花卉,迅速地凋谢了。

 希眨眨眼睛,毫无顾忌地坐到她身边,用尾巴挠后者手背:“你这么想做修女?起誓得虽然郑重,也念了要‘贞洁、神贫、服从’,之后怕是贯彻一个词也难。你父母肯定会反对……”

 “我从小跟随祖母生活,只在五六岁时见了他们几次。”

 “不,你记得的。那些精灵也不会忘记你,召唤出它们的并非你父母。”

 “忘掉啦。”修女被对方搅得烦躁,把希往旁边推了点,有点无奈。绘里挺想告诉她,自己不似长辈,实验室和蒸汽仅勾起半丝喜悦,硫磺更无聊至极,但最后只说:“你究竟想干嘛?”

 “想保护你呀。”恶魔语气真挚,拿过烛台下的杯子,其中分明为水,递给人类时却变作酒液,气息醇美甜蜜,“厄运能够压制厄运,你现在欠咱一点灵魂了。当然,死后还也没问题,咱同其他家伙订立约定,都如此保证。只可惜他们压根儿以为这规矩怪诞奇妙,贪欲又难抑难压,吩咐命令起来无拘无束。等到灵魂被带入地狱,目睹了岩浆迸涌,灰烬扑飞,连悔意也来不及萌发。你并没亲身答应,但你可爱的父母向咱保证:我们,以及女儿的灵魂归你了。”

 希仍然在笑:“别皱着眉嘛,当幻景纷繁迭现,皆由热汽与药草做成时,谁能保持理智?咱也觉得这话实在不算数,于是拒绝掉了。再加上灵魂若来自俗人,则聒噪如麻雀,肤浅似蠢犬,连小鬼都嫌弃,但如果没有无知的炼金师去召唤,咱将始终沉睡,所以终究欠了些情分。让你不染上病症,大概算是回馈,你也该感谢下咱才对。”

 “——是你蛊惑人吧?”绘里把酒杯还给她,液体外表像酒,吞下去仿佛熊熊烈焰,“别以为母亲没做过调查。你只要进了屋,自有无数种办法,梦境、歌谣,或者女巫的汤剂,毕竟人很好耍弄。”

 修女挑衅似得昂起头,说:“如果你真帮了我,我会想办法补偿,但绝不于此之前交出砝码。”

 恶魔危险性地眯眼,继而喝下那杯火铸成的饮料。“那咱更得跟着你了,”她说:“没有谁会放过到手的灵魂。”

 “行啊。”而她回答。

 整个冬季卷毛犬都留守教堂。大部分日子它都缩在神像后,谁走近都晃尾巴,乖巧地等待祈祷结束,再同她一块儿回家,日光稀薄,雪片飘扬。事实上,绘里成功逮住这恶魔了,以言语制成枷锁,令思维盘为锁链,像对待笼中雀——既小心翼翼,引诱她认为此处即天穹,护着她源于种族的自信,又需加紧束缚,防止她从梦中惊醒,撞得遍体鳞伤。

 有时候来者为喜悦之事感谢,小修女心情尚佳,会揉揉狗的脑袋,更多时候她只对宠物说:今天很难过,没有人觉得幸福。听说,农田中已无男子可以耕种,城市内遍布代表病症的闭门符号,街道边躺满尸体,将死的和死去多日的混在一起,未病的则担惊受怕。如果恶魔是人形,定要冷笑起来,可卷毛犬没法哭,也别谈冷笑,只用绿眼睛看她。

 绘里也没哭。她讨厌恶魔,更讨厌孤独与悲哀。

 度过深冬后希擅自进了她的家。小屋里晃着灯光,妹妹病得很重,总是紧闭双眼,蜷起身子时看起来小而轻,像团缄默的尘埃,一股风便能带走。

 绘里缩在椅上,梦见童年时父亲握着她的手,触碰那些原料,铜、铅、银……在认到毒堇时世界开始颤抖,试管与玻璃瓶倾倒在地,父亲愤怒地跺脚,四处走动,大声咒骂。某种清香悠悠飘散,安抚住她的心脏,那颗烧得滚烫血红,疯狂嘶吼的心。是迷迭香!她想。然后绘里睁眼,只看到恶魔抽动尾巴,饶有兴趣地观察她的小妹妹。

 “离亚里沙远些。”修女发出警告,却显得瘫软无力。

 “咱已经帮过她了,她将马上好转。”希说:“你妹妹快死了,知道吗?”她看过来,宛如猎人看着麋鹿,怜悯竟多于憎恶。这时候挫败感蔓延生长,绘里仍伸手,将对方往旁边推了点,力度柔和。希不可置信地耸耸肩,恶魔的身体像具骨架,轻盈却虚幻。

 “医生明天会再过来,是否好转需由他评判。”绘里说,牵着她走出房间,将所有的动摇关在身后,“我更欠你一笔了,真难办。”医生不会造访,明天不会,几月后亦不会,她仅仅渴望保有一个幌子,和这家伙维持无尽的等待,直至死亡叩门,灵魂被带走。她早就做了如此觉悟。希低头品尝那杯麦酒,厌恶地咂咂舌。

 恶魔大概觉得无趣,伏在桌子上,仰起脸注视绘里,眼睛中浮起光。可能是尴尬的缘故,双方都脸红了。

 “绘里里才是恶魔吧!”希笑着蹭蹭修女的脸颊,尾巴讨好似得一甩一甩:“咱进了你的圈套。要是识趣地远离你,到死亡那天再来收割,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心软啦。人类应该被妄念缠绕,遭贪欲困扰,因而脆弱无比,哪怕教区神父也要在忏悔时想念某位小姐呀,可你怎么不同呢?浑身病痛者来了,你助他祈祷,通体罪恶者走了,你给他祝福,但神明永远耳聋眼瞎,只逼迫你们服侍,却什么都不施与,你不信神是因为这个吗?”

 风呼呼地吹。“可咱相信了你。如果说俗人和恶魔皆陷于世界之泥沼中,逐渐给血侵污面目,绘里里就是少有的那几个摇晃着站起身,向上、向上的家伙。这样的人好少呀。”

 她嗅到月桂的气息。希继续说道:“咱很想弄明白,究竟何时你才认输,承认生活本就悲惨且无法改变……你累了吗?公羊咩咩欢叫,海妖凄声歌唱,枭鸟扑击羽翼,这些未能引诱你,更未能威慑你,只刺伤肉体,难摧毁灵魂。咱输啦,如果咱是人类,也能陪伴你很久,但作为苦涩和罪孽的造物,咱能清晰地看穿你,无法忠厚地安慰你,很可笑吧?”

 绘里感觉自己正在下沉,几近坠入恶魔虔诚而温和的目光中,但她不愿反抗,像只狮鹫,庞大的翅膀被割去了,锋利的牙齿被锯掉了,镣铐套上脚掌,锁链扣进皮肉,反抗是徒劳的,也是痛苦的。

 修女想起好久好久以前,她只五六岁,在父亲的指挥下将原料掷入热锅,那配方穿过多年累月,早已残破不堪:汞、熔银、盐……蒸汽溢满实验室,无数道幻影于墙面舞蹈,长辈却并未发现,转过身叹气。女孩看见那水雾之障中钻出位陌生人,黑角尖翅,对着自己笑起来。

 “希。”绘里说,“来做交易吧。是我输啦,请把我的灵魂带走吧。”她轻轻握住恶魔的腕,继而挤进指缝,缓慢坚定,“我一直在等你。”左手探过去,抚摸希柔软的颈项,像是对待苹果,甜美红润,摘下后却即刻腐烂。再往下,便触到符咒与图腾延展的背部。

 “请也把你的灵魂交给我吧,这是等价交换。”绘里握住恶魔的尾巴根,它可怜兮兮地颤抖挣扎,又使不出力气,正如它的主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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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黑犬”:来自《浮士德》。剧中恶魔梅菲斯特变为黑犬,跟随主角浮士德进入书斋,同后者达成赌约。“尔等即如神,能辨善与恶”:来自《圣经旧约·创世纪》。本是蛇在天堂里引诱夏娃偷吃禁果时说的话。“二分之一的天使”:《圣经新约》认为恶魔是堕落到人间的天使。“火焰铸成的酒”:火元素是魔鬼的元素。“公羊”:西方民间传说中的魔女多以扫帚、叉棍、公羊为坐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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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是浮士德梗。

刚好我对黑死病时期和浮士德都了解过真是…天时地利?

虽然这篇里面的绘希关系还可以深入讨论,可是一来宗教梗略中二,二来能力所限,只能到这个地步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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